学术观点｜文旭、姜灿中：基于层级观和互动观的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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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层级观和互动观的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 

文旭  姜灿中

西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

摘  要:层级观和互动观是构式语法理论的两种基本思想, 对语言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本文基于构式语法的层级观和互动观, 重新审视了汉语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 认为汉语动结构式是复杂述谓构式, 提出其句法语义界面研究涉及三个层级和三重互动关系, 即微观层级的动词、中观层级的动结构式、宏观层级的论元结构构式和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映射关系、微观层级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中观层级动结构式与宏观层级论元结构构式互动关系, 构建了基于层级和互动的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新框架。

关键词:构式语法; 层级观; 互动观; 汉语动结构式; 句法语义界面;

作者简介：文旭，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书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规划评审组专家，国家出版基金评审专家，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获得者。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项目“认知语言学理论建设与汉语的认知研究”首席专家；国际学术期刊Cognitive Linguistic Studies及Asian-Pacific Journal of Second and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主编；中国认知语言学研究会、中国语用学研究会副会长，重庆市外文学会会长。发表学术论文150余篇，出版专著或教材20余部。研究兴趣为认知语言学、语用学及外语教育。

姜灿中,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

项目基金：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认知语言学理论建设与汉语的认知研     究”(15ZDB099)的阶段性成果。

文献来源： 文旭,姜灿中.基于层级观和互动观的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J].外语教学,2019(04):28-33.

文旭教授

1.引言

动结构式“最能体现汉语结构简练而寓义丰富的特点” (李临定 1986:198) , 因此也常常被视为最具现代汉语特色的构式之一。它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吕叔湘 (1942) , 是汉语研究中一个经久不衰的“老话题”, 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本文聚焦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 这也是以往动结构式研究关注的核心课题之一。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的研究围绕还原主义和整体主义两种思路展开。主流研究 (Li 1990, 1995;Cheng & Huang 1994;王红旗 1995;郭锐 1995, 2002;Sybesma 1999;袁毓林 2001;施春宏 2008, 2013;熊仲儒、刘丽萍 2006;Huang 2006;Her 2007;彭国珍 2012;李奉栖 2011;朱佳蕾 2016, 等) 持还原观和“动词中心论”, 从生成语法或配价语法的角度探讨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 把它视为动词的句法投射问题, 试图通过构成动结构式的两个动词的句法语义操作 (如题元操作、句法移位或论元提升等) 解释动结构式的论元结构。认知研究持整体观, 把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视为概念结构 (语义) 到句法的映射问题 (沈家煊 2004;宋文辉 2007) , 或动词与动结构式的互动问题 (赵琪 2008, 2009;张翼 2009;熊学亮、魏巍 2014a, 2014b) , 或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问题 (张翼 2013a, 2013b, 2015, 2016) 。但以往研究都或多或少存在理论和实践问题, 如违反理论原则、规则特设、解释力不足、分类难题等。究其根源, 他们一方面未对动结构式的完型性引起足够重视, 另一方面未能厘清动结构式组成成分、动结构式和论元结构构式三个层级的关系。

有鉴于此, 本文基于构式语法的层级观 (hierarchy) 和互动观 (interaction) 重新思考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文章首先论证汉语动结构式的范畴属性, 即它是复杂述谓构式, 在此基础上提出其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三个层级和三重互动关系, 构建基于层级和互动的分析框架。

2. 汉语动结构式的复杂述谓构式观

范畴属性是动结构式研究的起点和基础, 决定着其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基本思路。但汉语动结构式属于哪种语法范畴, 目前学界还存在争议。主流研究的分歧在于它是复合/复杂动词还是短语结构。构式观的引入虽然消解了这种分歧, 但却产生了新的问题:它属于哪种类型的构式。汉语动结构式的构式语法研究主要有论元结构构式观和复杂述谓构式观两种主张。

2.1 论元结构构式 VS. 复杂述谓构式

赵琪 (2008, 2009) 、张翼 (2009) 、熊学亮和魏巍 (2014a, 2014b) 等受英语动结构式和论元结构构式研究思路的影响, 把汉语动结构式看作论元结构构式。他们的研究重点是动词与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 也就是动结构式的论元实现问题。他们试图通过动词与作为论元结构构式的动结构式的融合来解释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但此类研究通常会面临严重的理论问题, 如语义一致原则 (Semantic Coherence Principle) 的违反和构式压制 (Coercion) 的泛化, 因为汉语存在不少动结构式论元角色与动词参与者角色语义不匹配和需要动结构式单独提供论元的情况。如例 (1) 、 (1a) 中“《桃花江》”是“唱”的受事, 与动结构式的主语位置上的论元角色不一致却放在了主语论元位置, 这只能通过构式压制解释;例 (1b) “气死了自己”中的“气死”通常被认为只能带一个论元, 而其后的宾语论元“自己”也只能诉诸构式压制, 解释为由动结构式单独提供。赵琪 (2009) 认为, 违反语义一致原则和构式单独提供论元的情况体现了汉语的个性。此外, 论元结构构式观还面临着一个实践问题, 即动结构式的分类。即使只考虑所谓的基础句, 上述学者的分类都存在分歧, 如果再把“把”构式、“被”构式、动词拷贝构式等考虑在内, 情况会更为复杂。

(1) a.黎锦晖先生一曲《桃花江》唱遍海内外, 也唱红了桃花江的女子。①

b.大赤包哼哼了两声, 觉得自己确是不应动真气;气病了自己实在是一切人的损失。

语义一致原则是动词与构式融合的前提条件, 构式压制也只是构式语法的“后招”。违反语义一致原则却又不给出新的限制条件, 滥用构式压制的做法无疑会削弱构式语法的解释力及其理论价值。

张翼 (2013a, 2013b, 2015) 把汉语动结构式视为复杂述谓构式, 从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互动的角度探讨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他主要关注的是动结构式与及物构式的互动关系, 认为动结构式的论元表达是它与论元结构构式融合的结果, 二者的融合需要借助范畴化关系 (尤其是图式—例示关系) , 可以通过概念整合理论解释。动结构式论元的表达具有创新性, 具体表现为致使者、致使对象以及二者互动方式偏离原型的表达。他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论元结构构式观遇到的理论问题, 但是也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他未厘清动结构式与其组成成分的关系, 这或许是他未对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进行系统描写的结果。也正因如此, 在探讨动结构式与及物构式融合时, 他实际上关注的仍是动词的参与者角色与论元结构构式的融合。

论元结构构式观和复杂述谓构式观是从构式语法理论视角探讨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的两种不同思路, 二者都期望通过动词与动结构式或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关系来解释动结构式论元的实现, 都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但究竟哪种观点更适合汉语动结构式?这是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2.2 汉语动结构式是复杂述谓构式

本文支持复杂述谓构式观, 认为汉语动结构式是复杂述谓构式, 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汉语动结构式是构式且符合复杂述谓构式的特征。Goldberg (1995, 2006) 把构式定义为:形式或意义的某一方面无法从其组成成分或既有构式推知的形义配对。汉语动结构式由两个动词构成, 整体表达致使语义, 其致使语义不能从其组成成分的语义推得, 而且它的句法性质 (如及物性) 也无法完全从其组成成分的句法性质推得, 因此它是构式。动结构式通常被视为双音节的复合动词或动词性结构, 整体作为一个谓词出现在小句中, 承担述谓功能, 因此完全符合复杂述谓构式的特征 (Aikhenvald 2006;Haspelmath 2016) 。

汉语动结构式的句法分布非常复杂, 大多数动结构式都可以出现在不止一种论元结构构式中。例如, “饿死”被视为典型的不及物动结构式, 但它却可与除不及物构式外的其他论元结构构式融合, 产生例 (2) 类的例示。同样, 及物动结构式也不是只出现在及物构式中, 如例 (3) 中的“打破”。因此, 根据汉语语言事实, 有必要把动结构式视为独立于论元结构构式的复杂述谓构式。此外, 以往研究面临的不少问题其根源之一就是未将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区分开来, 如还原主义研究中的配价判断分歧、例外现象以及规则特设问题, 论元结构构式观遇到的理论问题等。这恰恰从侧面反映了把动结构式视为独立的复杂述谓构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2) a. 萨特曾说:“小孩子都快饿死了, 文学还有什么意义?” (不及物构式)

b. 这样大的水灾居然没有饿死一个人, 这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致使构式)

c. 有人说:“大部分癌症是被吓死的, 糖尿病是被饿死的。” (被动构式)

d. 现在就把这个日本人交给你们吧, 只有一条, 别把他饿死。(处置式)

(3) a. 他就打破墙壁, 自己逃回家了。(及物构式)

b. 瞬时, 码头的宁静打破了。(不及物构式)

c. 而这个人却把甑、釜打破, 不久便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处置式)

d. 遭到袭击, 玻璃窗被打破了一个洞。(被动构式)

汉语动结构式是复杂述谓构式还有语言类型学上的依据。不仅汉语, 日语、韩语、蒙古语、荷兰语等语言中的动结构式也都是复杂述谓构式 (Washio 1997;Neeleman & van de Koot 2002;Son 2008;Shibagaki 2011) , 详见例 (4) ②。如此看来, 汉语动结构式并非像以往研究所说的那样“颇具汉语特色”。

(4) 日语 (Washio 1997:18) :

a. kare-wa kutu-no himo-o kataku/yuruku musun-da.

he-TOP shoe-GEN lace-ACC tight/loose tie-PAST

“He tied his shoelaces tight/loose.” (他系紧/松了鞋带。)

b. kare-wa niku-o atuku/usuku kit-ta.

he-TOP meat-ACC thick/thin cut-PAST

“He cut the meat thick/thin.” (他把肉切厚/薄了。)

韩语 (Son 2008:90) :

a. Yenghi-ka sikthak-ul kkaykkusha-key takk-ass-ta.

Yenghi-NOM table-ACC clean-KEY wipe-PAST-DC

“Yenghi wiped the table clean.” (Yenghi擦干净了桌子。)

b. Chelswu-ka kumsok-ul napcakha-key twutulki-ess-ta.

Chelswu-NOM metal-ACC flat-KEY pound-PAST-DC

“Chelswu pounded the metal flat.” (Chelswu砸扁了金属块儿。)

蒙古语 (Shibagaki 2011:161) :

a. John ene metal-ig havtgai bol-tol davt-san.

John this metal-ACC flat (A) become-CVB hammer-PST

“John hammered the metal flat.” (约翰锤扁了金属块儿。)

b. John ene shal-ig gyalalz-tal ugaa-san.

John this floor-ACC glitter (V) -CVB wash-PST

“John washed the floor, as a result it became glittering.” (约翰擦亮了地板。)

荷兰语 (Neeleman & van de Koot 2002:21, 24) :

a. dat Jan de kwast stuk breekt.

that John the brush to-pieces breaks

(约翰刷烂了那把刷子。)

b. Jerommeke heeft de vaas stuk geslagen.

Jerome has the vase to-pieces beaten

(Jerome打碎了那只花瓶。)

与论元结构构式观相比, 复杂述谓构式观至少有以下两点优势。其一, 可以避免前者遇到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汉语动结构式作为复杂述谓构式具有完型性, 其语义角色由它自身定义, 而非源自构成它的动词的参与者角色;动词可以与动结构式融合, 而与论元结构构式不存在直接关系;经动词具体化的动结构式进一步与论元结构构式融合, 产生具体的构式例示。如此一来, 就不存在动结构式的分类问题, 也可尽量避免违反语义一致原则和构式压制的情况。其二, 可以消解还原主义研究面临的一些问题, 如配价判断、致使语义的表达等问题。配价的判断没有先验的标准, 以往研究虽然认可通过基础句判断的做法, 但关于基础句的范围不同学者看法不一, 如王红旗 (1995) 包括了简单主谓句和“把”字句, 郭锐 (1995, 2002) 只包括简单的主谓 (宾) 句, 袁毓林 (2001) 把话题句也纳入其中, 施春宏 (2008) 认为动词拷贝句也属于基础句。这就导致不同学者对同一动结构式的配价判断的差异, 进而导致对同一动结构式的可接受性认识的分歧和研究本身的争议。致使语义是动结构式的完型语义特征, 它给还原主义的研究带来了很大的调整, 为解释它还原主义研究不得不诉诸抽象语法范畴, 如轻动词或功能范畴CAUSE、致使层级等, 而这些抽象范畴本身还存在争议。但是, 复杂述谓构式可以从根本上消解上述问题了。

3. 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层级性

构式语法认为, 语言知识是一个结构化的构式库, 构式库中不同构式通过继承关系相互关联, 形成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构式层级网络 (Langacker 1987;Goldberg 2006) 。这种层级观对语言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如Traugott (2007) 、Traugott & Trousdale (2013) 、文旭和杨坤 (2015) 、杨坤 (2015) 、Goldberg (2006) 、Perek (2015) 分别体现了层级观在构式演化和语言习得中的理论价值。同样, 层级观对汉语动结构式之类的复杂述谓构式的研究也有重要的启发。本节在汉语动结构式是复杂述谓构式的前提下, 提出其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三个层级, 即微观层级的动词、中观层级的动结构式和宏观层级的论元结构构式。

3.1 微观层级的动词

微观层级探讨的是以往研究所说的构成汉语动结构式的两个动词v和r。该层级备受以往研究的重视。持还原观和“动词中心论”的主流研究认为, 该层级直接决定了动结构式的论元结构, 而持整体论和“构式观”的认知研究也多是通过该层级与动结构式或论元结构构式的直接融合来解释动结构式的论元实现。

微观层级的动词之所以受重视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原因:从事件结构来看, v和r的参与者就是致使事件的参与者, 很自然就得出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源自v和r的语义角色的推论。但必须澄清的是, 参与者相同并不能等同于语义角色相同。例如, (5b) 中“公公”既是“喝”的参与者也是“醉”的参与者, 但二者的角色不同, 前者是施事, 后者是历事。更何况, v和r的参与者虽然都是致使事件的参与者, 但致使事件的参与者却不一定都是v和r的参与者, 如 (5a) 中“何家”是致使事件的致使者却不是事件“饿”或“死”的参与者;而且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v或r的语义角色或其语义角色的合并, 如 (5b) 中的“酒”是“喝”的受事却不能视为动结构式的受使者。换言之, 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与v和r的语义角色不在同一个层级上, 二者不能混为一谈。这也是以往研究存在问题的根源之一。

(5) a. 他何家从前逼死过多少人, 饿死过多少人, 害死过多少人, 还没给他算过账!

b. 公公经常喝醉酒, 在大马路上四仰八叉地滚。

我们认为有必要把微观层级的动词独立出来, 主张从框架语义学的角度分析其语义问题。根据框架语义学的观点, v和r分别激活各自的语义框架, 框架中包括不同的语义角色, 其中事件的参与者角色最为凸显, 是核心框架元素, 也是它们侧显的语义角色。微观层级动词侧显参与者角色是微观语义角色。不同的v和r激活的框架可能不同, 涉及的框架元素和侧显的参与者角色也有所不同。它们表达的是最为具体的语义, 在满足动结构式槽位句法语义限制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动结构式的槽位, 详述具体的致使方式和致使结果。微观层级动词的参与者角色或其他框架元素都可与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融合, 例示动结构式的致使者和受使者。

微观层级动词的研究关注的是动结构式的“部分”而非“整体”, 其目的不在于通过“部分”的句法语义属性研究构式“整体”的句法语义, 而是为探讨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即“整体—部分”关系打基础。因此, 研究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有必要关照该层级。

3.2 中观层级的动结构式

中观层级关注的是动结构式本身。该层级最直接地反映了其句法和语义的界面, 但并未引起以往研究的足够重视。正因如此, 以往研究不得不通过其他手段来解释动结构式整体所具有的句法和语义特征。例如, 针对例 (1b) 、 (2b) 、 (5a) 之类的现象, 以往研究不得不通过莫须有的抽象语法范畴解释, 如Li (1995, 1999) 的致使层级,Sybesma (1999)的轻动词CAUSE,Huang (2006)、熊仲儒和刘丽萍 (2006) 等的功能范畴CAUSE表达、施春宏 (2008, 2013) 的高层致役关系。沈家煊 (2004) 、宋文辉 (2007) 等的认知语义研究和赵琪 (2008, 2009) 、张翼 (2009, 2013a, 2013b, 2016) 、熊学亮和魏巍 (2014a, 2014b) 等的构式语法研究虽然注意到了中观层级的动结构式, 但未能将它与其他层级彻底区分开来。究其根源, 以往研究或者过度强调汉语动结构式构造上的特异性, 未对其完型特征引起足够重视, 或者忽视动结构式在汉语中的变异性, 未能完全摆脱“动词中心论”和英语动结构式研究思路的束缚。

我们认为, 中观层级的动结构式既独立于微观层级的动词, 也独立于宏观层级的论元结构构式, 具有句法和语义的完型性。它的句法和语义比较抽象。句法上它可以概括为[V R], 有不同的句法构造和韵律模式, 如“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构造、“单音节+单音节”模式。不同句法构造和韵律模式的典型性不同。它表达致使语义, 编码复杂的致使事件, 激活的是致使框架 (Causative Frame) , 其中包含致使者、受使者、致使方式和致使结果四个核心框架元素。致使方式和致使结果分别由V槽位和R槽位表达, 需要通过微观层级的动词具体化, 致使者和受使者为动结构式侧显的语义角色, 是中观语义角色, 需要通过微观层级动词的参与者角色或其他框架元素例示。该层级是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研究的核心。

3.3 宏观层级的论元结构构式

宏观层级聚焦论元结构构式。以往研究由于受“动词中心论”或英语动结构式研究思路的影响, 常常将该层级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混为一谈, 而缺乏对该层级单独的描写。注意到该层级的研究 (如宋文辉 2004;施春宏 2015) 亦多是从该层级考察动结构式的分布。

宏观层级的论元结构构式作为构式语境, 从侧面反映动结构式的语法和功能特征, 如分布特征、语用意义, 而且该层级还直接决定了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句法实现。因此, 也是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研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论元结构构式的句法和语义最为抽象。它包含不同的槽位, 带有一定数量的论元, 侧显特定的论元角色。它的动词槽位可以通过具体化的动结构式例示, 而其论元角色为宏观语义角色, 可以由具体化的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例示。该层级的研究主要服务于中观层级动结式与宏观层级论元结构构式互动关系的研究。

4. 基于层级性的互动关系

构式语法的另一个重要思想是互动观。构式语法互动观的核心内容是动词与论元结构构式之间的互动关系, 即动词基于语义一致原则和对应原则与论元结构构式融合, 而论元结构构式对进入其中的动词有句法和语义的准入限制, 对于句法语义与之不匹配的动词会产生压制相应。这种互动关系本质上是构式之间的互动关系。我们认为构式内部, 即构式的句法和语义之间也存在互动关系, 因为语义与形式之间存在象似性而形式的变化往往伴随着语义变化。基于这种互动观, 在上文讨论的三个层级的基础上, 本节提出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涉及的三重互动关系, 即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映射关系、微观层级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和动结构式与宏观层级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关系。

4.1 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映射关系

中观层级动结构式句法与语义的映射关系即其形义配对关系, 关注的是动结构式的完型性, 侧重其句法和语义特征的描写。

汉语动结构式的句法比较简单, 是两个动词的并置。但它对这两个动词有特定句法、韵律和语义方面的限制。汉语动结构式的语义在以往研究看来比较复杂, 原因在于他们大多试图从其组成成分的语义或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描写动结构式的语义, 如结果补语的语义性质、结果补语的语义指向、结果补语与动词的语义关系等。他们把汉语动结构式构造上的特异性放在了第一位, 而把它作为致使构式的一种类型的事实放在了第二位。这种做法虽然对认识动结构式整体与部分的语义关系有一定的帮助, 但忽视了动结构式的完型特征。根据构式语法的观点, 动结构式作为一个构式其句法和语义的分析必须从构式本体出发, 而非其组成成分。从语言类型学和历时语言学的角度看, 汉语动结构式是致使构式的一种可能型式, 它与致使构式存在历时继承关系, 是汉语史上因为使动用法衰落和双音化致使语义由动词使动用法向连动结构转移的结果。换言之, 它的句法和语义具有语言类型学和历时语言学的动因。因此, 其句法和语义完型特征的描写可以参照语言类型学有关致使构式的研究。

综上所述, 汉语动结构式句法与语义映射关系的主要研究内容包括:1) 分析动结构式句法和语义的语言类型学的动因, 为其句法和语义完型特征的描写奠定继承;2) 分别探讨其句法的完型特征 (如句法构造特征、韵律模式特征) 和语义的完型特征 (如致使语义的特征及其历时动因、语义角色的特征) 。

4.2 微观层级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

微观层级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关注的实际是动结构式整体与部分关系。对这重互动关系的研究几乎贯穿了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的研究史。但以往研究大都试图通过部分 (v和r两个动词) 的句法和语义预测动结构式整体的论元结构或论元实现, 把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转化为部分到整体的投射问题。

与之不同的是, 我们强调微观层级动词与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 即整体与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 而非投射关系。Stefanowitsch & Gries (2003) 、Goldberg, Casenhiser & Sethuraman (2004) 等研究表明, 论元结构式的构式义是从与之共现的典型、高频动词的语义抽象而来。因此, 虽然构式有独立于其组成成分的特异性的句法和语义, 但它的句法和语义仍然与其组成成分的存在关联, 可以从其组成成分寻找理据。那么, 究竟动结构式的句法和语义与其组成成分的句法和语义存在什么样的关联呢?这个问题可以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个视角分析, 即汉语动结构式对动词的选择限制和动词参与者角色与动结构式语义角色的融合。

因此, 动词与汉语动结构式互动关系的主要研究内容包括:1) 动结构式对动词“自上而下”的句法和语义限制;2) 动词参与者角色与动结构式语义角色“自下而上”的融合。

4.3 中观层级动结构式与宏观层级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关系

中观层级动结构式与宏观层级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关系实际探讨的是动结构式实现为具体构式例示的过程, 也就是以往所说的动结构式的论元实现问题。由于以往研究通常将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混为一谈, 他们很少关注到这重互动关系。只有张翼 (2013a, 2013b, 2015, 2016) 分析了动结构式与及物构式的融合。但是, 由于未区分动结构式的语义角色与其构成要素的参与者角色, 他的研究本质上讨论的仍是动结构式构成要素与论元结构构式的融合。而我们所强调的这重互动关系是动结构式作为一个完型与论元结构构式的互动。这重互动关系以微观层级动词与中观层级动结构式的互动关系为基础, 可以为动结构式句法表达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提供统一解释。

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互动关系的主要研究内容包括:1) 动结构式与论元结构构式的融合;2) 论元结构构式对动结构式的压制。

5. 结论

本文简要概述了以往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的研究, 指出以往研究问题的根源是未重视动结构式的完型性和分析缺乏层级性。针对这两个方面, 我们首先论证了动结构式作为复杂述谓构式的合理性, 然后以构式语法的层级观和互动观为指导, 提出了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的三个层级和基于层级的三重互动关系, 构建了新的分析框架——基于层级和互动的框架。该框架可概括为:

图1. 基于层级和互动的汉语动结构式句法语义界面分析框架 

汉语动结构式之类的复杂述谓构式对很多语言学理论提出了挑战, 它也是构式语法理论的“试金石”。但以往研究表明, 构式语法之前的思路也未能很好地解决复杂述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问题。考虑到此类构式的特殊性, 我们的研究更加凸显层级性和互动性, 并提出了基于层级和互动的分析框架。该分析框架不仅为汉语动结构式的句法语义界面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对复杂述谓构式的研究也有所启发。

编者按

感谢文旭教授的支持。参考文献略，欢迎查阅《外语教学》2019年第4期纸质原文。

本文编辑：上海理工大学 孙雨

本文审核：吉林大学  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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